今天是清明节。清明,既是踏青祭祖的传统节日,也是一个跟逝者或者说跟死亡相关的日子。任何生命都有始有终,当一个人的生命之光逐渐暗淡,该怎样从容地通过人生的终点呢?前不久,我们采访了一位老人,2000年,她被诊断可能患有肝癌,数年后,丈夫又因病离去,如今,这位老人已经年届八旬,她正面临着一个严肃的问题:假若明天来临,我当如何面对。
“第一次做检查完了以后,医生跟我说,肝部有一个病变,肝癌的可能性大。”陆丽娜告诉记者。离休前,陆丽娜一直在协和医学院工作,所以,当医生向她出示检测结果之后,她便意识到,自己人生的终点突然间变得清晰可见了。
陆丽娜于1936出生于苏州,1949年参军,1950年参加抗美援朝。战场上,她曾亲眼目睹战友的牺牲。在随后的战斗中,陆丽娜也身负重伤。
回国后,经过数年的康复治疗,陆丽娜开始了新的生活。1954年,她考入中国人民大学,读完本科又读了研究生,毕业后进入协和医学院从事教学。尽管在即将离休之际病魔缠身,可她并没有因此消沉,她知道,和长眠的战友相比,自己已经算得是一个幸运儿了。
心情逐渐平静之后,陆丽娜便思考着如何才能不失尊严、不留遗憾地离去,她想,为什么不能在生命结束之前就举行一次追悼会呢?让行将逝去的人在抵达人生终点之前就听到大家的评价,这不也体现着对生命的尊重吗?
借着主持协和博士论坛的机会,陆丽娜向大家介绍了自己的生平,讲述了对死亡的看法,并向大家致以最美好的祝愿。与会者大都了解她的病情,他们纷纷表达不舍之情,感谢陆丽娜数十年来在协和医学院所做的贡献。
陆丽娜认为,死亡是人生的必经阶段,应该坦然面对,这种坦然既不意味着坐等死神降临,也不意味着过度治疗。根据自身的情况,她尝试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疗病症,效果很好,从发现肿瘤到现在,已经过去了16年。然而,时至2013年,一件事情让她始料未及,就在她治疗期间,她的丈夫也突发急病,使得夫妻俩双双面临着如何面对死亡的问题。此时,他们商定,两个人不论是谁,如果病情不可逆,都不住ICU,也不进行无谓的抢救。
在陆丽娜的陪伴下,她的丈夫在一间普通病房里平静地走了,没有哀乐,陆丽娜选择了一首丈夫生前最喜欢的乐曲为他送行。
现在,已经80高龄的陆丽娜仍在以自己的方式与疾病抗争,而为了向大家宣传生命科学,她时常走出家门,向人们讲述应该怎样面对死亡。她觉得,像谈论生一样来谈论死,也是一种文明的体现。同时她还决定捐献遗体,她说,生前,我是协和医学院的老师,身后,我是大家的教具。
陆老的选择让人钦佩。器官捐献和遗体捐献对于医学发展的贡献,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。器官捐献,可以让更多的人恢复健康,生命的意义在受捐者身上得以延续。而遗体捐献对于医学进步、医学生的培养更加重要。这点很多人理解,但是很难接受。目前我国遗体捐献的数量虽有所上升,但是远远不够。
离休干部戴秉忠今年85岁,是一位留苏专家,他也是一位遗体捐献志愿者。
在签订相关手续之前,戴秉忠参加了一次由大连医科大学组织的祭奠捐献者的活动,这次活动之后,他更加坚定了自己捐献遗体的决心。
戴秉忠说:“所有的同学站队,一个一个地到遗体跟前看一看,每个人都鞠躬,敬一朵花。一开始进解剖室我没有感觉,绕了一圈,真的到了前面,把这个花一放,我心里‘咯噔’一下子,不是悲哀,也不心疼,也不悲哀,我也捐献遗体了,我以后也会这样,就跟前面的同学,我说这个(道德)也非常高,所以看完以后,眼泪就不自觉地掉了出来,我就止不住。”
众所周知,解剖学是医学的基础,而要学习解剖学,便离不开遗体捐献者的奉献。
在大连医科大学遗体捐献纪念馆,有一位捐献者留言:“宁愿让学生在我身上试划20刀,也不愿见到他们未来在病人身上错划一刀。”从中可见这位捐献者的境界。但是,从一名志愿者过渡成为一名捐献者,还要履行一系列的程序,比如,需要经过直系亲属的同意,而这时常也就意味着捐献过程不会一帆风顺。当戴秉忠把自己的遗体捐献志愿书拿给老伴,请她在配偶处签字时,老伴的反应是怎样的呢?
戴秉忠的老伴王朝芳说:“我寻思现在也没有什么病,你身体又挺好的,再说年纪也没有到,我说没有到死的时候,我是那么想的。”
戴秉忠说:“因为当时70岁了,我现在也好好的,70岁那时候,她的意思就是你别想这个事儿,她的意思说,你不急于办这个事儿,她把这个表顺手就放边上了。我说你不签字,你也不能硬让人签。又过了一段时间,我说你给我签了,她怎么说呢,我的戳在抽屉里,你自己盖吧,我说自个儿盖,能算你同意吗?她又放在一边了,等于是当初她不反对,但是也不明确支持。”
戴秉忠反复催促,老伴终于签了字。而接下来,戴秉忠又要做儿女的工作。
戴秉忠的儿子戴学民说:“当时脑袋有点懵,然后感觉接受不了,这个事你怎么没跟我们商量呢,你假如走了以后我就是不同意,你也不知道。因为现在毕竟父母这么大,从孝顺的角度上来说父母去世了希望应该好好安葬,就是咱们作为正常人应该都是这么做的。”
对于儿子的反应,戴秉忠没有感到意外。在中国的传统观念里,人死之后应该入土为安,而遗体捐献,很大程度上挑战了这种传统观念。他理解孩子的想法,但依然坚持己见,并耐心地晓之以理。看到自己的父亲如此坚决,儿女们最终也只好表示同意。
不仅自己捐献遗体,戴秉忠还动员老伴也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。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这项活动,他们老两口还特意捐出1万元,资助大连医科大学捐献志愿服务队进行宣传活动。
在大连医科大学遗体捐献纪念馆,人们可以看到捐献者的照片。他们中既有出生仅仅十几天的婴儿,也有百岁高龄的老人,尽管年龄和经历各有不同,但是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都选择了相同的归宿,将人生的终点变成了一个更有意义的起点。
生死交替本是自然规律,犹如四季轮回、花开花谢,每个人都要面对。其实,只有认识死亡,才能更好地认识生命。面对生命的终结,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做出理智的选择。
北京协和医学院临床八年制学生余亦奇说:“死亡告诉我们应该尊重生命、热爱生命、珍惜生命,而另一方面,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,我们要去平和地接受它。”
生和死,是一个人生命的两端,我们可以愉快的谈论生,但却常常回避有关死亡的一切话题,对死亡有深深的恐惧。但是,对每一个人来说,死亡又都是一个必然会抵达的终点,需要我们用科学的态度来面对。死亡教育也不应该仅仅出现在大学的课堂上,而应该成为社会教育的一个组成部分。如何面对死亡,我们都需要上一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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